当我说再见时,我在想什么

不久之前认识了一个住在天上,以飞机为家的人。他问,你的人生到底有多重?

想象一下,把你生活中的所有物件放进一个背包里。从小摆设小收藏开始,电子设备、书,再到衣服、被子床单、灯,接着更大件的床、沙发、桌子、汽车、房子。装好了,感受一下你肩膀上的分量。现在试着走走吧,还能走得动吗?

再想象一下将这整个背包付之一炬,第二天醒来身无一物的感受。是不是很刺激?

他讨厌家,讨厌定居,讨厌在生活中添加任何有分量的东西。因为能走能动才是活着。他的整个生活,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登机箱就能够装下。

大概两年前我也是这样。不过我用了一个背包和两个大箱子。出了宿舍的时候,有种神奇的流浪者的感觉。所有我需要的东西都在我手上,挪个位置就可以重新开启新的生活。似乎很飘忽,但又很有安全感。

我带着两年不回来的心态离开了,可是一年之后又回到了华师大。从一个交流的安徽女孩那里接回自己原先的床位。乍看上去那个位置变了好多。墙上柜上贴着好多可爱的便利贴,提醒她每天该干什么,该怎样保持良好心态,怎么样健康地生活。处于尊重,我把它们收了起来放在抽屉里。那毕竟是一个人曾经在此生活过的痕迹。伸手撕下的时候发现,贴的布条是我以前的旧物。再仔细瞧瞧,我的鞋架,我的笔筒,甚至蚊帐窗帘床垫,都像一年前一样,静静地等着我。我爬上床,又可以和以前的室友头对头聊天。那夜大脑兴奋得无法安眠。

如今第二个学期也结束了,该跟法国说再见了。一个人带回所有东西的任务还是蛮繁重的,行李越少越好。我盯着一摞一摞的文件和书,发了两个小时的呆,然后开始着手撕掉所有不需要的但是有我名字的东西。声音可能比不上晴雯手上的扇子,但已足够让我开心。那些也都是曾经在这儿存在过的痕迹啊,付出过一定代价的东西啊。我的2015和2016,如今都成了可以付之一炬的累赘。我突然领悟了一点那位在云端的人的人生哲学,突然懂得了在同一地住得长久的后果是什么,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是在开心。

几天前和一个深夜睡不着的人讨论感情生活,他说我处理得比他理性,我说,可能跟感情和理性没关系,只是因为我根本没投入。我和法国磨合了八个月,拿着粉紫的长居证,渐渐地会安排自己的生活,厨艺大涨,适应了周围看不懂的符号,连逛超市的速度都超于常人,看淡了法国人善良柔和的可爱以及疏忽不定的可恶,种种。也像是一场恋爱吧,一时冲动和她在一起,最终并没有爱上她,却会在分手的时候为曾经在一起的痕迹而惋惜。那些痕迹都是我的投入,让我开心过的,伤心过的,失眠过的,抑郁过的,反省过的,最后需要一笑而过的投入。

还有四天,我也要像那人一样,拖着箱子潇洒离去。不知若干年之后如果再回到这里,是否还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痕迹。

再见,法兰西。